◈ 第9章

第10章

早晨十點,聖潔的陽光一如既往的灑向這座日光城。

車水馬龍,遊客如織,開啟着這個普通卻又充滿希望的一天。

程清玙坐在民宿的餐廳,從左側的玻璃望去,最矚目的便是那座紅白相交織的宏偉宮殿,布達拉宮。

他從面前充滿了藏式裝扮的桌子上,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味道還不錯。

木質的樓梯發出「咯吱」的聲音,是有人從樓上下來了,程清玙抬眸望去,先看到的是,一尾及踝的白色裙擺,隨着裙主人的下樓,裙子上彩色刺繡的圖案才得以窺見全貌,裙主人上身披了民族風的紅藍披肩,外套搭在了胳膊上。

梁書媞從樓上走下來,整個人就站在了光里。

她一眼看到了坐在窗邊的程清玙,發現程清玙目光也看向她。

這次沒有了火車餐車上頭一次對視的陌生,反倒是兩人同時朝對方微笑。

她走過去,坐到了程清玙的對面,

「早。」

「早上好。」

兩人才打完招呼,民宿的老闆就過來點餐,梁書媞要了份三明治和藏式奶茶。

老闆走後,梁書媞看程清玙面前的咖啡,笑着問:

「怎麼樣,咖啡還可以吧。」

「挺不錯的,比我想像中還要好。」

正說著話,早餐就端過來了。

「你早上只喝咖啡?」

「嗯,早上不是很餓。」

梁書媞並沒有好心地說把自己的三明治掰一半給對方,而是道:

「那你挺厲害的,我要是早上空腹只喝咖啡,那可能一會兒就厥過去了。」

程清玙只是笑笑,然後道:

「剛才老闆說附近有一家早餐店的藏面不錯,明天要不去試試?」

嘴裏正咬着三明治的梁書媞點了點頭,等食物咀嚼完後道:

「可以啊,我本來想着今天早上就叫你去,但是起來有點晚了。」

兩人早餐吃完後,就一同下了樓,打車去了布達拉宮。

從的士下來,梁書媞就看到許多身穿藏衣的人,圍着布達拉宮朝拜。

雖說已經不是頭一回看到朝拜的人,但是在布達拉宮下,感觸又是不一樣。

她在看的功夫,程清玙撥了個電話,梁書媞便耐心地站在旁邊等。

等電話打完,程清玙對她道:

「走吧,講解就在檢票口等我們。」

梁書媞心裏卻是驚訝,她還原本打算到裏面了再請講解,沒想到對方已經提前安排好了。

走到檢票口處,一位中等身材,體型偏胖的男子走了過來,和程清玙握了手,再朝梁書媞點了點頭,

「程先生,梁小姐,你們好,我是你們今天的導遊羅布,我應該比你們倆都大,不介意的話,你們叫我羅哥就是。」

梁書媞看見羅布掛在胸前的照相機包,問:

「羅哥,你還是攝影師嗎?」

羅布笑了笑道:

「我以前就是主修攝影的,後來才兼職當導遊,程先生說要找一位給拍人像技術好的導遊,我們旅行社就安排了我。」

梁書媞看向程清玙,

「你要求的?」

程清玙很平靜地解釋:

「好不容易來一趟,總得給你留些漂亮的照片,不是嗎?我拍照技術一般,怕給你留遺憾。」

梁書媞不知該是喜還是怎樣,於是似笑非笑地道了謝,

「程清玙,你真的……」

她心想,這得是談了多少次戀愛,才能有如此覺悟。

但是總歸是一件好事,也慶幸是找了個人拍照,如果只是她和程清玙的話,她恐怕是不好意思讓程清玙給她拍照,最後索性不拍。

那樣的話,出來旅遊,沒拍出幾張人生照片,確實是白來了。

參觀的人不少,隊伍排得不短,羅布走在前面,梁書媞居中,程清玙最後。

轉了幾個圈後,梁書媞遠遠瞅見前面的一個拐彎處,時常有人停下來和幾個藏人交流。

走到跟前,梁書媞才看到藏人手裡拿的是嶄新的一摞一元紙幣,她一時腦子糊塗,問了羅布,這是在幹嘛?

「有的旅客,會換了新零錢,上布宮以後,遇見佛像,給佛像的,布宮裏面佛像多。」

梁書媞便對其中的一個藏族女孩道:

「收微信支付寶嗎?」

女孩搖了搖頭,

「只收現金。」

梁書媞聳了聳肩,那算了,誰讓她沒現金,拔腿就走。

倒是程清玙輕拍了她的肩膀,見她回頭道:

「我有現金,你要換多少?」

梁書媞趕緊搖了搖,看他還要準備掏錢的樣子,扯過他的袖子就走,

「不用,我就問問。」

羅布是個非常稱職的導遊,從進布宮開始,就滔滔不絕講解起來。

雖說他並非西藏本地土生土長的人,但從信手拈來的知識儲備來看,在西藏也是生活了蠻久了。

遇到適合拍照片的地方,他也絕不含糊,非得給梁書媞拍出能用的照片才罷休。

而程清玙更是任勞任怨的充當了給梁書媞提包拿外套的人。

剛開始,梁書媞十分過意不去,每次照完照片去取外套的時候,都要彎腰道謝,不過幾次下來,到了後面,也就厚臉皮了。

羅布一說梁小姐,快,這會兒這沒人,能拍。

她朝後看都不看,直接外套一脫,往後一遞,衣服就被人拿走了。

不過好在梁書媞也不是喜愛照相到癲狂的地步,攝影師給力,模特也不拉垮,基本也是一路拍照,一路往上走,沒有在哪個地方停留太久。

也幸好從進了大殿裏面,就基本不用再拍照了,光看金光燦燦的佛像寶物,就夠讓人驚掉下巴了。

「這裡供奉了歷代達賴靈塔,唯一沒有的,便是六世達賴倉央嘉措。」

羅布提到了倉央嘉措,梁書媞想到了以前讀書的時候,非常喜歡倉央嘉措的詩歌,儘管後來證實有些詩歌並非倉央嘉措所著,但也不耽誤梁書媞對這位活佛的喜歡,那時在學校圖書館裏把有關倉央嘉措生平的書,幾乎看了個遍。

宮殿里的光線偏暗,參觀的遊客幾乎肩摩踵接,聲音也有點嘈雜,梁書媞朝後偏了頭,程清玙知道她有話要說,就往前稍俯了身子低頭,

「等我們去八廓街的時候,去那個瑪吉阿米餐廳逛逛好嗎?我以前看書,說倉央嘉措晚上從布達拉宮偷跑出來,就是在那個地方和他的愛人見面。」

程清玙微笑着道:

「當然,你想去哪兒逛,就去哪兒逛。」

梁書媞聽見程清玙答應了,也很開心,朝前走了兩步,又轉回身道:

「程清玙,你脾氣和性格真好。」

脾氣和性格好?程清玙聽到梁書媞對他的評價也是有些哭笑不得,想着在醫院裏的實習生見了他,絕對是說不出他性格好吧。

從一間大殿出來,又得上另一間殿。

只是這間殿宇的階梯又窄又立,每次只能通行一人,還都得低頭彎腰。

梁書媞只顧着看前面的台階,雖然提了裙子,但還是疏忽了一角,踩在了裙子上,給絆的趔趄了一下,右膝蓋磕到了台階上,她趕緊右手扶了一下台階,儘管如此,她自己也沒控制住,小聲「啊」了一下。

羅布也是走上去以後,才轉過身問:

「梁小姐,沒事吧。」

「沒事沒事。」

從樓梯上去,梁書媞才左右拍了拍手,撣了撣剛才手上沾的灰。

從這間殿里逛完,走到盡頭下樓梯,和剛才的樓梯也是一個樣子。

羅布也是先下,梁書媞跟着要下時,一直跟在後面的程清玙道:

「你等一下,我先下去接你,你慢一點。「

這回梁書媞可沒逞能,順着他道:「哦,好的。」

看程清玙下去以後,梁書媞才下樓,她右手提着裙子,左手撐着牆壁,一節台階一節台階往下走。

下到三分之二處時,程清玙的手已經伸過來了,梁書媞自然沒有客氣,毫不猶豫將左手搭了上去,並且把些許力道給了過去。

最後,兩人指尖與指尖相互緊緊握着,等梁書媞站穩後,就像上次在卡定溝扶她的肩膀一樣,程清玙很快就鬆開了。

轉瞬即逝的肌膚觸覺,還是頭一次,她想。

也只有在那一瞬間她才感受到,自己指尖是微微泛着涼,而他,卻是溫熱的。

在程清玙還沒來得及走到她身後時,梁書媞將左右手背在了身後,微微互相摩擦,產生一點熱量。

宮殿遊覽完後,他們就要順着布達拉宮的背後,一路下行下山,梁書媞和羅布加了聯繫方式,然後告別。

布宮的背後是一圈轉經筒,兩人站在轉經筒前,預備打車去八廓街。

到底是高原天氣,等從布達拉宮出來後,萬里無雲的艷陽高照已變換成了烏雲遮天,感覺連氣溫都降了一些。

程清玙見梁書媞的外套是短款的,下半身只着裙子,於是道:

「天冷了,你要不回酒店換個衣服,我們再去大昭寺。」

梁書媞的手還在口袋裡插着,笑着搖了搖頭,

「不用,我裙子下面穿了打底褲,不冷的。」

既然如此,程清玙也只是點了點頭,

「好。」

打上車以後,兩人坐在後排,在前往八廓街的路上,路兩邊是三層的藏式建築,整齊排列着。

一眼望去,是和內地城市建築截然不同,讓梁書媞有一種不真實感。

她習慣性地拿出手機,拍攝左側沿街風景,等她收回手機時,聽到坐在右側男人道:

「剛才該讓你坐右邊的,這樣拍右邊的街景,遮擋會少一些。」

其實本來是無傷大雅的話,倒令梁書媞有些不好意思,感覺自己一直拍照有點沒見過世面一樣,於是為自己解釋道:

「不好意思,讓你笑話了。」

「其實,也算是職業病吧,我們一般工作,尤其是田野考古的時候,幾乎每一個發現的步驟和操作,都得拍照和文字記錄。」

「再還有,我覺得記憶的東西會越來越不靠譜,有些經歷說不定隔個兩三年就忘了,留點記錄,也是好的。」

梁書媞不是一個隨便交心的人,但也許從一開始程清玙給她的印象足夠好,讓她願意偶爾不設防吧。

程清玙聽了梁書媞的話,轉頭看向她的眼睛,

「你誤會我了,我並沒有要取笑你的意思,只是覺得很好。」

她看向他,他的眼裡並非有焦灼或真摯的情緒,只是從容和淡定,但又不像是敷衍。

他嘴裏的很好,又是什麼很好?

梁書媞最終還是沒問出口,就像中國畫,留白才是重要吧。

下了車,他們從一個路口,往裡走,就是八廓街。

一路上,男女老少,三步一跪,五步一磕的人,多不勝數。

冷風陣陣,卻熄不滅世人宿願的心。

「你為什麼想着來西藏旅遊?」

直至這一天,旅程已經開始倒計時了,他們才討論最初的初心。

程清玙道:

「香港**,會不定期組織一些醫院的醫生,向內地貧困地區義診並且提供手術治療的項目,今年剛好是西藏,我去年的年假還沒有休,就想着趁這個機會,提前過來逛一逛,算是放鬆。」

梁書媞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她還以為他的回答跟大多數人一樣,對民俗信仰的好奇,對山水的嚮往,對自由的追尋。

「那如果你們要是去內蒙義診,那你說不定會提前去內蒙玩是嗎?」

「對。」

程清玙言簡意賅的回答,讓梁書媞內心不知為何,有點失落。

他的答案,太世俗,世俗到讓人覺得高風亮節。

「那你呢?為什麼想來西藏,除了看星星。」

「我?那可太多了,體驗不同的民俗風情,看美的風景,美的星空,看我喜歡的詩人,喜歡的影視劇里提到過的地方。」

「比如瑪吉阿米?」

「對。」

他們在前往瑪吉阿米的路上,沿街的店鋪都掛着別具特色的手工藝品。

在一家店門口,梁書媞停了下來。

她俯身拿起一個手鐲一樣的首飾,只不過是木質的,手環的開口處分別是用藏銀包裹,並鑲嵌了彩色的寶石。

梁書媞見一路上這樣的鐲子很多,於是問了老闆:

「你好,這是什麼?」

老闆是一位女性,膚色黝黑中透着紅氣,熱情道:

「雞血藤,是一種藥材植物做的,我們這裡很多人戴的,活血化淤還能辟邪。」

梁書媞對活血化淤不感興趣,但是一聽辟邪,便來了勁,於是問了價錢,不同品相的價格不一樣,倒也不算貴。

「那我買幾個回去給同事朋友當禮物吧。」

她選了四個普通的,又指了指再上面一些,藤環看起來更光滑和粗一點的,

「這個呢?」

「這個貴一點,你看節很少,五十一個。」

「五十兩個。」

「那拿不來,美女,沒有這樣對半砍的。」

梁書媞砍價本領最多砍兩個來回,於是最後一次進攻,

「五十兩個拿下,普通的我也換成這個,要不然我都不要了。」

老闆一臉菜色,但還是從一旁拿出袋子,嘴上嘟囔,

「哎,不賺錢的,算了算了,賣給你了。」

梁書媞心裏當然知道,老闆還是血賺了一筆,但還是二維碼掃了150過去。

她接過袋子,和程清玙便離開了。

程清玙看她一臉認真的低頭擺弄袋子里的東西,然後從裏面掏出來了一個,遞在了他面前,

「吶,送你一個,老闆說的,能辟邪防小人。」

程清玙笑着伸手接過,看着藏銀的紋路,

「老闆明明只說了辟邪,那裡有說防小人。」

「哎呀,意思差不多了。」

梁書媞給自己準備也挑一個拿出來戴,結果感到臉上一點冰涼,她抬頭朝天看的同時,一隻手也伸出去感覺,也感到了一觸濕潤,

「我怎麼覺得像下雪了。」

她的話音才落,程清玙的臉上同樣感覺到了涼意,緊接着,他看到了可目視的雪花,落在了自己深色的外套上,

「是下雪了。」

他們不遠旁一位陪着媽媽磕長頭的小男孩,站了起來,笑着喊:

「阿媽,阿媽,下雪了,下雪了。」

雪花好像是瞬間降臨的,雪勢也是瞬間變大的。

進藏以來,梁書媞不是沒見過雪,但那都是沉寂在山上,在路上。

而只有眼下這一刻,是落在她身上的。

她笑容難掩,滿心滿眼都是喜悅,雙手接着漫天雪花,對程清玙道:

「程清玙,我們也太幸運了吧。」

烏雲墜雪,長空飄絮飛綿,他們走在拉薩的八廓街上。

看着冒着大雪依舊匍匐的人,abc世界玉相連。

天與地,又有何分別。

整個冬天,程清玙幾乎一直待在香港,香港下雪的概率和中彩票差不多,他也很久沒看到下雪了。

程清玙看着雪中梁書媞的笑顏,見她眉睫沾滿落雪卻也毫不在意。

風雪纏綿,聽得見的失控。

「是啊,很幸運。」

在八廓街被裹上銀色時,兩人身上也卷滿了雪,站在了一座牆體是黃色的房子前。

程清玙念着牌匾上的字,

「瑪吉阿米。」

梁書媞其實心裏也明白,幾百年的時光流逝,此瑪吉阿米並非彼瑪吉阿米,更多的是商業的噱頭。

但是,至少她來到了這片雪域。

「程醫生,走吧,這頓飯我請你。」

他們坐到了臨窗的地方,是賞雪景的好位置。

梁書媞端着甜茶,一口氣喝了半杯,對着程清玙道:

「在八廓街遇到這場雪,西藏之旅,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程清玙替她斟滿杯子,「是意想不到的驚喜,香港幾乎不下雪的。」

梁書媞聽他提到了香港,自然自己也想到了西安,於是道:

「其實西安這幾年雪下的也不多,不過,下雪時的西安非常美,尤其下雪天去城牆上走一走,城牆兩側懸掛着紅色燈籠。」

「大雁塔也不錯,那時候,玄奘大師的雕像上會覆一層雪,就像真的是在風雪裡歷經八十一難一樣。」

「我們都會說,一下雪,西安就變成了長安。」

一提到西安,梁書媞便侃侃而談。

「如果有機會,我會去西安的。」

程清玙道。

梁書媞愣了一瞬,接着點了點頭,

「好。」

最後,又加了一句場面話。

「到時候,我可以給你當嚮導,請你到我們家麵館吃面。」

「在西安哪裡?」

「生意最好的就在鐘樓附近。」

「店名叫什麼?我要是其他朋友去西安玩,也讓他們去嘗嘗。」

「哈哈,那感情好,提前謝你們捧場,就叫梁記麵館,來了提我名字,給你們送冰峰。」

「冰峰是什麼?」

「嗯~,就是我們陝西那邊的特色汽水,像芬達一樣,但比芬達好喝。」

點的菜上來,他們吃了一多半後,程清玙道:

「如果有機會,我也希望你來香港玩,到時候,我也一定會招待你。」

「但是醫生不是很忙嗎?」

「見面吃飯的時間總是有的。」

用餐快結束時,梁書媞沒頭沒尾的突然說了一句,「秋天。」

「秋天?」程清玙不懂,於是重複。

「西安的秋天,天高雲淡,金風玉露,更宜人。」

「你想讓我秋天去?」

程清玙細看她的眼眸,如秋水,碧波沉靜。

梁書媞沒有說她想不想,只是說:

「秋天適合來旅遊。」

屋外雪落瓊碎,他們彼此相隔千里,又跋涉千里,說著關於秋天的話題,有這一遭相遇,總歸是難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