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日，00:00。
午夜時分，青鳥小學外沒有一絲人氣，而這會兒校門大開，照例有烏泱泱的一群學生湧進來，他們神色各異，或悲或喜，但嘴角偏偏揚起，勾成一張詭異的笑臉，粗略估計一下，那進來的學生起碼有兩三百人。
但是，這裡絕對不可能有兩三百名死者。
唐淺依舊待在校長室里，秦朔在沙發上沉沉睡去，不時翻個身，咕噥着什麼夢話。
這小孩兒睡得不算安穩，七八歲的年紀，睡着的時候卻皺着眉頭，先前他那幾句咕噥聲，唐淺聽不真切，這會兒湊近了點，倒是聽清楚了。
他在喊爸爸媽媽。
唐淺在聽清這幾聲呼喊後，盯着秦朔的睡顏，沉思了半晌，嘆了口氣。
原來如此。
唐淺並不知道秦朔有怎麼樣的過去，人鬼殊途，本來這些事情他都不該管，只是心裏終究有些不忍，他最終還是蹲下來，伸手替秦朔掖了掖蓋着的衣服。
至於校長會不會發現他忘在辦公椅上的那件外套會帶有一股獨特的味道，嗯，這個事情不重要。
「好夢。」唐淺輕聲說道。
此時，他的手機震動了一下，經過那麼久的折騰，手機已經只剩下十幾的電量了，好在薛禮沒有讓他失望，已經給他發來了消息。
「我十點半到的湖城，剛到你說的地址。」
「我去，這什麼場面，百鬼夜行啊？」
唐淺回復：「少廢話，你先在外面候着，我讓你查的消息，有結果了沒？」
薛禮的辦事效率還算不錯，知道事情緊急，也不廢話，把消息全部發過來。
「已經確認了，馮慧在去年12月17日從寧城回到湖城參加調研。12月21日來到青鳥小學訪學，本來預計停留一天，但自那天之後，她大部分時間都呆在湖城。也就是在1月的時候，她去了一趟輝省訪學，但在那裡呆了將近1個月，隨後回寧城過了年，在大年初三就趕回了湖城。」
「上個學期，青鳥小學校方發佈消息，取消了住校生的晚自習，同時要求住校生周末在周日傍晚6點前返回宿舍，期間不得出寢室樓；走讀生和教職工都要在6點前離校。體育館、操場等在晚上6點後全部不開放使用。」
「比較奇怪的一點是，青鳥小學校方宣布了會對一些學生進行免收費的封閉式夏令營活動，為期兩個月，無縫銜接暑假。乖乖，這明顯是和上面對着來啊，也不知道怎麼敢的。」
「確實很詭異。」
唐淺簡單道了謝，防止手機沒電關機，他開啟了省電模式，塞回兜里。情況已經很明朗了，青鳥小學的管理層有問題，更確切來說，是在12月 21日之後出現了問題。現在唯一還不知道的，就是馮慧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此時他不由地希望自己是個正兒八經的靈媒了。
但這並不是重點，唐淺看了看熟睡的秦朔，下定了決心般，輕手輕腳地打開了校長室的門，趁着夜色，悄然摸了出去。這校長室是類似安全屋的存在，連帶周遭這一片，都不會有「它們」過來。
只是，在他出門的那一瞬間，原本睡着的秦朔猛然睜開眼睛，坐起來，直勾勾地盯着校長室的大門，隨後，他掀開身上的衣服，走下沙發，四肢伏地，竟然以爬行的姿勢快速移動起來。
校長室的大門恍若不存在，秦朔的身體毫無障礙地穿越了過去，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另一邊，唐淺輕車熟路地回到教學樓，三樓的地方已經聚集了一大批臉色煞白的學生，他們聞見了新鮮的人味兒，一個個和餓狼一樣，興奮地圍攏過來，對着唐淺虎視眈眈。
一個，兩個，十個，很快，不知道多少靈聚集在這裡，圍堵在唐淺的前後。
接着，旁邊教室里也有一道道煞白的影子冒出來，排在前面的已經探出手，冰涼的手臂死死地抓住唐淺的四肢，軀幹，臉。它們不會說話，不懂善惡，不辨生死，只存在最原始的本能：吃，就和喪屍一樣。只是異類的恐懼，同樣成為他們的餌食。
但唐淺不為所動，看向這荒唐的一切，捏緊了拳頭。無須換上御靈手套，在一片陰暗中，唐淺的嘴唇快速抖動起來，看上去一副念念有詞的模樣，那些字似乎音節極短，唐淺嘴唇抖動的頻率快到讓人匪夷所思，而隨着他這些聽不見的字詞吐露，抓着他的手在一瞬間全部縮了回去。
不，不是縮回去。
它們不會說話，甚至沒有發出哀嚎，就在瞬息之間灰飛煙滅了。而唐淺不為所動，依舊念叨着那些詭異的內容，一步步向前邁去，走到三樓的樓梯間。
全部的靈都煙消雲散了，這三樓在頃刻間就恢復了死寂。
唐淺不緊不慢地下樓，一路上，再沒有其他東西來阻攔，很快，站在最後的樓梯前，他看見了一個背對着他的女人。
「晚上好，馮校長。」唐淺說著，打開了樓道內的燈。
馮慧轉過身來，依舊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樣，只是笑意盈盈間，又多了點其他的東西。馮慧卻不想在寒暄上浪費時間，說道：「我可以告訴你真相。」
唐淺挑眉，戲謔道：「免費的？」
馮慧搖了搖頭，笑道：「當然不可能。我一直在尋找合適的人選，而你再合適不過了。」
唐淺問道：「因為我的身份？」
馮慧點點頭，一臉泰然自若的模樣：「想要讓這裡的一切結束，需要你們這類人的幫助。」
唐淺沉默了半晌，問道：「我可以幫你。」
見他答應，馮慧鬆了口氣，也知道自己要做什麼，當下正準備開口，將一切娓娓道來，不料唐淺直勾勾地盯着她，問道：「你不需要長篇大論，回答我的問題就行。第一個問題，是什麼東西破壞了青鳥小學的風水？」
這第一個問題就讓馮慧一怔，心裏暗道，這二十來歲的毛頭小子果然還是太愣頭青了，把自己看得太高，問出來的問題都是什麼啊。
但她也不打算觸對方霉頭，馬上正色道：「我也不清楚過程和緣由。只知道源頭是一名受霸凌而死的學生。」
「你是說，青鳥小學裏有學生因為校園霸凌而死？」唐淺一愣。
馮慧此時卻苦笑：「唐淺，你也知道。校園霸凌只有輕重之分，不可能做到實際上杜絕。」
這話倒不能說完全錯誤，只是唐淺並不想糾纏這個話題，頓了頓，繼續問道：「那名學生，叫什麼？」
「秦朔。」
馮慧清亮的聲音回蕩在樓梯間，一陣莫名的陰風刮過，唐淺下意識低頭看去，只見原本應該待在校長室里睡覺的秦朔，此時無端出現在他腿邊，眨巴眨巴無辜的眼睛，伸出手牽住唐淺，道：「唐淺哥哥，我一個人害怕。」
唐淺微笑，一把將他抱起來，輕聲道：「不怕，哥哥在。」
而目睹了一切的馮慧臉上一陣青白，聲音里多了几絲冷厲：「你還沒聽到嗎，唐淺，你手裡的那個小孩，就是一切的源頭！」
唐淺轉過頭去，看向在下面咬牙切齒的馮慧，她似乎維繫不了那副慈眉善目的假象了，說：「那怎麼辦，要不你們倆打一架？」
秦朔：？
馮慧：？
「秦朔，哥哥問你一個問題。」唐淺偏過頭去，看向秦朔。身份拆穿後，小男孩此時絲毫沒有害怕的情緒，一臉無辜之色，但還是很聽話地擺出一副認真聽的樣子，故作嚴肅道：「唐淺哥哥，你問。」
「如果我和她只能活一個，你選誰？」唐淺微笑，手指指向下方的馮慧。
「你！」秦朔毫不猶豫。
聞言，馮慧的臉色徹底陰沉下去，有些不可置信地指着秦朔，一口氣差點沒接上來：「你……你！」
她似乎有什麼話想說，但是理智依舊佔據上風，即便現在氣得要吐血，她的眼神里依舊沒有絲毫慌亂。
唐淺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終是嘆了口氣，道：「馮校長，事已至此，你還要繼續嗎？」
馮慧愣住了。
「你還沒有發現，自己最引以為傲的東西，已經變成催命符了么？」
自己，最引以為傲的東西？那是什麼？
馮慧已經遺忘了，當年她還年輕，躊躇滿志，抱巾幗不讓鬚眉之勢，來到湖城鄉下這彈丸之地。短短一年時間，造勢、宣傳、改革，她抓住了湖城最早富起來的那批生意人的心理，知道對方最大的心病就是「教育」。
而這小地方，最差的就是教育。
當年她並不想讓利益完全污染這個神聖的字眼，雖是私立大學，也儘可能去控制學費，招聘優秀師資。
「馮慧，你希望這所學校叫什麼？」當年，丈夫看着原本一無所有的地方拔地而起的教學樓，笑着問她。
「青鳥，就叫青鳥小學！」馮慧毫不猶豫地回答。
「青鳥？為什麼？」丈夫驚訝。
馮慧沒有回答，望向宏偉的校門，揚起一個明媚的笑容。
自己，最引以為傲的東西。馮慧似乎明白了什麼，低頭看向自己衣服上的青鳥標誌，只見原本自己一針一線親手縫上去的青鳥圖案，在此刻忽然發生了變化。
那隻青鳥活了，明明是針線的產物，卻在衣服上運動起來，那青鳥彷彿被什麼東西扼住了，痛苦地撲扇着翅膀。
不，不要，這是，這是……
這是我曾經，最……
馮慧瞪大了眼睛，看着那隻青鳥流下的血淚，那隻青鳥最終定格在這一瞬，而流下血淚的眼睛忽然撕裂，縫隙之間，一隻眼睛死死地盯着馮慧。
「林……林海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