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日。
十點左右，唐淺起床後簡單拾掇了下就出門了，昨夜在青鳥小學校門所見，讓他很是在意。只是那會兒準備不夠周全，貿然進去，恐怕會讓源頭逃走。
而學校里的那東西盯上了煎餅攤的老闆，自己壞了那東西的好事，再靠近勢必也會引起注意，所以，留給他的機會並不多。
八月的陽光直直照射在身上，氣溫三十七八度，再這種毒辣的天氣里行走在路上，還真有些難捱。但唐淺還時不時抬頭望望太陽，偏不挑陰涼地走，畢竟再過不久，他就再也沒有辦法感受到這種平常的東西了。
唐淺步履平緩地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夜間的鬼氣已經全然消散，大大小小的店鋪都開了門，路上行人林林總總，跟尋常較繁華的街道別無二致。
而暑假期間，又沒額外通知，自然不會有很多人來到學校，青鳥小學外一大圈一個人都沒有。
這正常，也不正常，在校門距他不足20米的時候，這一步邁下去，唐淺從心底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是厭惡。
這種感覺來得莫名，就好像是血脈里流出來的一樣，他望向那並沒有任何異常的校門，那裡什麼都沒有，不管是活人還是死者，什麼都沒有。可是，他依舊沒來由地產生了這種厭惡的感覺，甚至本能地想要調頭離開，或是繞路而行。
有什麼東西，在干擾自己靠近學校？唐淺眉頭緊鎖，這種伎倆算不得高超，對普通人來說或許管用，但只要意志稍微堅定一些，就幾乎不會受到影響，也就是阻止那些趕路人靠近而已。
但學校里肯定不幹凈，既如此，阻止他進入學校的那方，應該與他是同一陣線的？但想來對方也沒辦法解決這次事件，只能靠這種手法來儘可能止損。
那麼，對方會不會現在還困在學校里？
想到這裡，唐淺也不多猶豫，幾步走到學校的圍牆邊上，輕而易舉地翻了進去。
開玩笑，翻圍牆是學生時代的必備技能。
那種產生厭惡的干涉在唐淺進入學校後蕩然無存，他也不在意，又拍了拍自己身上不存在的灰，抬眼望向這熟悉的校園。一年前他曾來過這裡，這一年下來，也不會有多大改變。
只是這偌大的校園內靜得可怕，在外面分明還能聽到蟬鳴，風起，枝頭還有鳥雀，可校內，一片死寂。
這裡，好像是活人……不，是生命的禁區。或許那位不速之客，已經在這裡經營了半年以上。雖然算不上多厲害，但免不了費一番手腳。
這樣想着，唐淺慢慢走到教學樓大門前正對的雕像處，目光一凝，旋即從口袋裡摸出一把銅錢，對着頭頂撒出去。
一枚枚銅錢先後落地，發出陣陣叮噹的碰撞聲，但唐淺的動作還沒停下，又從另一個口袋裡抓了一把銅錢，又一把撒了出去。
開玩笑，這一次他可穿了有6個口袋的長褲，這銅錢塞得滿滿當當。
這一回，銅錢照舊落地，只是眼見幾枚銅錢在下落的過程中，忽然就消失不見了，好像掉入了異次元一樣。而隨之散落在地上的銅錢也一枚枚憑空蒸發，不多會兒，灑落在地上的銅錢就已經消失得乾乾淨淨。
唐淺隨意瞥了一眼那些縮回去的手，也不管角落裡為了爭搶一枚銅錢扭打在一起的兩個鬼魂，快步走向教學樓內。
這些鬼，不可除。
這一棟教學樓是主樓，學生大部分時間都在這裡上課。現在是暑假，自然空蕩蕩的。唐淺一下子也不知道去哪裡找線索，撓了撓頭，正準備四下去看看，忽然有人從背後叫住了他——
「唐淺！」
唐淺下意識轉過身，面前站着一個有些眼熟的女人，一米六左右的身高，體型瘦削，扎着一個簡單的馬尾辮，看上去五十多歲的模樣，一手握着保溫杯，底下是一疊教案和卷子模樣的東西。
「章老師？」唐淺馬上認出來了，眼前這女人名叫章素梅，是他小學一二年級的班主任，也是他在學習上真正的啟蒙人。
聽到唐淺這話，章素梅臉上立刻浮現出驚喜之色，她快步走到一邊，將手裡的東西放在一旁的矮圍牆上，隨後馬上走到唐淺身邊，拉過他的手，仔仔細細地對着唐淺端詳了一會兒，這才笑着說道：「你個子長高了，也瘦了，怎麼想着今天過來了？最近怎麼樣？談女朋友了嗎？」
她一下子問了很多問題，一直盯着唐淺看，依舊是當年那般絮叨，只是眉眼裡的關心不曾變過。
唐淺也笑了笑，說道：「我想着很久沒來了，去年來看老師的時候，您沒在，今天有空正好來看看。我現在已經工作了，挺順利的，戀愛問題……暫時不考慮吧。」
章素梅笑着點點頭，唐淺是她最喜歡的學生，雖然只教了兩年，但這小子和她的聯繫一直持續了很久。在互聯網還不發達的那會兒，唐淺還會給她寫信，明明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唐淺是唯一一個事事有回應的孩子，無論她有多嘮叨，現在也一樣，他會把所有問題都回復一遍。
「你小子是不是又翻牆進來的？」正想着，章素梅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臉色一變，教訓道，「這不是暑假嗎？你來這幹嘛？是不是心思又野了？」
唐淺聞言一臉苦笑，道：「這不是看看自己的翻牆能力有沒有退步嘛……再說了，都工作了，又沒當老師，哪還有寒暑假這個概念，就想着進來回憶回憶當年呢。」
章素梅不置可否。
眼看對方有繼續念叨下去的傾向，唐淺連忙把這個球拋出去：「對了，章老師，這暑假您在這幹什麼，教職工培訓嗎？其他老師也在吧？」
聽到這個問題，章素梅卻是一怔，旋即眼神有些飄忽，聲音也低了下去，道：「沒有，就我在，我今天臨時有事才過來的。」
唐淺不疑有他，笑道：「算了，能見到您我也很高興了。之前來，我加了其他老師的微信，要不您也把微信給我一下？」
章素梅卻搖了搖頭，道：「我用不來那玩意兒，一直沒註冊。對了，校門對面有家很好吃的干挑麵店，現在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邊吃邊聊？我請客。」
她的語速尤其快，一下子把想要詢問手機號的唐淺堵了回去，唐淺愣愣地看着章素梅半晌，什麼也沒說，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兩人沒有再多說什麼，走出教學樓就向校門走去，唐淺目光一掃，先前那扭打在一起的兩個鬼魂這會兒還沒分出結果，邊上還圍了一圈看熱鬧的，這場景真叫人無語。
章素梅看不見那些東西，神色自然地穿過了他它們，反倒是唐淺怕染了晦氣，輕手輕腳地從乾淨的地方穿過去。
兩人走到校門口附近，章素梅忽然一聲驚呼：「哎！你看我這腦子！」
唐淺望向她，卻見章素梅帶着歉意笑了笑，道：「唐淺，不好意思，我都忘了還帶着這些東西，這樣吧，你先過去，我去辦公室把東西放了就來找你。」
她指了指手裡的教案和卷子，又抬頭指了指校門對面的一家麵館。
「就是那家，同鄉麵館，你先去點吧，我馬上就到。」
唐淺道：「好的，章老師。」
他站在原地，凝視着那已經轉身折返教學樓的章素梅，待對方的身形逐漸遠去，最後進入教學樓之後，他方才轉過身，幾步走到邊上的圍牆邊，翻了出去。
同鄉麵館，唐淺正好也覺得肚子餓了，進去就高聲說道：「老闆，一碗鱔絲大排面，加滷蛋，加1塊錢面，多撒蔥，多放洋蔥，我要干挑的！」
老闆應了聲，在後廚忙碌起來。
剛剛坐下，唐淺還沒來得及掏出手機，卻見自己的腳邊不知什麼時候來了個小男孩。這孩子看上去七八歲的模樣，有些瘦，個子比同齡人矮上一些。他扯了扯唐淺的胳膊，大眼睛眨巴眨巴地，說道：「哥哥，哥哥，你是學校的老師嗎？」
唐淺低頭看去，那小男孩一點兒也不怕生，昂起頭和他對視，唐淺這才發現，這小孩身上竟然穿着青鳥小學的校服。純白色的短袖，右胸處綉着一隻赤首黑目的三青鳥。這是青鳥小學的校徽圖案，老校長專門找人做的，所有款式的校服上都會綉一隻青鳥，希望給學生帶去幸福。
「哥哥不是學校的老師，怎麼了，你找老師嗎？」這小孩生得實在可愛，唐淺本就喜歡小孩子，忍不住去摸了摸他的腦袋，頭髮軟乎乎的。
小男孩一撇嘴，道：「我的暑假作業忘在學校里了。」
「你怎麼會來找我？你的父母呢？」唐淺問。
小男孩咧嘴一笑，道：「我父母去上班啦，剛才看到你從學校里翻牆出來，所以才來問問看。既然哥哥不是老師，那我就走啦！」
說完，這孩子一溜煙地朝門外跑了出去。
在後廚下面的老闆一臉狐疑地探出頭來。
這小子，莫不是個神經病吧，對着空氣說話，還動手動腳的？
該不會他想演戲，不給錢？
在老闆一臉警惕的目光里，唐淺一下子就把那碗面吃得乾乾淨淨，有些滿足地拍了拍自己的肚皮，順帶打了個嗝。
他正打算起身結賬，那邊的老闆卻忽然換了副神色，笑臉相迎，問道：「小夥子吃好啦？好吃嗎？」
唐淺隨口答道：「好吃的，老闆你的手藝很不錯。」
隨後他便走上來掃碼，問道：「一共39塊對嗎？」
「誒誒，不用不用。」正在收拾桌上餐具的老闆連忙跑過來，笑着道，「你是章老師的學生吧，章老師說她臨時有事來不了，面錢她已經轉給我了。」
唐淺的動作頓了頓，道：「是嗎，章老師是這裡的熟客？」
老闆道：「可熟了，我們去年十二月開到這邊，章老師就是第一位客人，一直照顧我們生意。就是她太忙了，這幾個月都讓我們放到傳達室里，哎，這面放久了哪有在店裡好吃，明明就那麼點路，也不知道……」
唐淺沒有去聽老闆接下來的話，目光看向街對面的校門。
教學樓里，章素梅手裡緊緊捏着手機，她臉上的血色全部褪去，胳膊上，脖頸處，臉上爬滿了詭異的青色印記，兩行血淚順着空空的眼眶內淌下來，滴落在乾淨的地板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