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慧已經絕望了，消失的林海芝怎麼會從她的身體里爬出來？這女人竟然在死後以如此方式報復自己，本以為聽命於自己的怨靈，卻不料是聽命於自己體內的林海芝。
詭異的是，林海芝從馮慧身體內爬出來後，竟然沒有任何動作，反而是搖晃了幾下，就徹底倒在地上，瞬息之間就沒了動靜。馮慧原本撕裂開的腦袋也完好如初。
這就是她從來沒有發現的原因，若非這次唐淺設計讓她見證，馮慧也不會留下這些事情的記憶。
她慘白着臉，問道：「你，你早就知道了？」
唐淺微微一笑，嘴巴微張。
？
馮慧分明發現，唐淺臉上掛着笑容，嘴中也在說些什麼，但在她的耳朵里，只有一些奇怪的音節，無法組織成完整的句子。且這些音節似乎也不符合漢語的常規發音，讓她一頭霧水。
「明白了嗎，馮校長？」唐淺的話悠悠傳來，「活人與死者的語言不相通，我與秦朔交流，一直使用死者的語言，而當時聽懂的，並不是你，而是你體內的林海芝。」
是了，既然是活人，又非靈媒，絕不可能聽懂死者的語言，打一開始，唐淺就明白馮慧身上附着其他東西。只是這將整個身體埋入對方體內這操作……實在不像是散兵游勇能幹出來的。也非得極為厲害的行內人或是死者才能做到，而且很是惡毒，顯然對馮慧的恨意不止一點半點。
想着自己體內一直以來都藏着昔日好友的身體，還是自己親手殺死的好友，馮慧瞪着眼睛，雙手掐住自己的頭頂，低聲喃喃着不可能。
她的精神已經臨近崩潰了。
一道高大的人影忽然從竹林外無聲地穿梭進來，看着地面上橫七豎八躺着的六個人，皺了皺眉，問道：「解決了？」
「解決了一半。」唐淺說。
來人正是薛禮，在與唐淺商定好後，眼見校門口攔路的怨靈突然憑空蒸發，就單槍匹馬趕了過來，他的身份，來善後最為合適。
薛禮一臉狐疑道：「一半？還有什麼事情沒解決，看這樣子，不是罪魁禍首都抓到了么？」
唐淺笑了笑，看向那頭失魂落魄地馮慧，道：「馮校長，一些猜測，需要你來確認一下對不對了。」
他頓了頓，略略組織了下語言，聲音鎮靜，語氣肯定：「秦朔出事後，學校的風水忽然出現問題。一開始雖是小事，但作為秦朔事件的直接相關者，以及多年來與靈異圈子裙帶關係，你多少意識到了不對勁，就請遠在北城的林海芝過來親自主持這次事件。」
「林海芝應允之後趕來，卻發現整個青鳥小學裏面已經很不對勁，受污染的並不是邊角，而是整個風水局的核心，所以遲早會出大亂。她當年憑本事設下的局，也耗費不少心力，如今……我想想，她也年近五十，恐怕不敢再承擔這段因果，便與你和盤托出。」
「這件事情，你在其中有不可推脫的作用。而青鳥小學緣起於你，如今要終結的，自然也是你。可你並不想青鳥小學消失，也不想自己的親人受到牽連，假借思考之意，想起了林海芝曾經與你提過的7人活祭鎮邪儀式。你想詢問她這種方法是否能解局，卻遭到林海芝拒絕，畢竟在我們這個圈子，這種缺德的儀式誰也不敢做。但你決定鋌而走險，殺死了林海芝，而且這過程出乎意料地順利，因為，對方根本沒有想到你會對她下手。」
「此後，你為了自行完成這個儀式，以訪學的名義在輝省找隱士打聽消息，最終得償所願，並開始了你的瘋狂計劃。專挑那種家裡人不太關心、平常性格孤僻或是話少內向、存在感不強的學生下手。秦朔事件最初發生於教學樓的樓梯間，他就是在那被人拽了一下導致摔落，後腦勺直接砸在地面上。你很聰明，在那樓梯間動了手腳，恐怕被你盯上的學生，都會在上樓的時候意外墜落吧。畢竟，他們都看不到怨靈。」
「可是為了應付學生失蹤，你也擔著很大的風險，往往很長時間才能動手一次。再加上章素梅老師，她似乎一直想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為此，你也把她選為一個目標，卻沒料到，章老師並沒有和其他學生一樣任你擺布，她的執念給了靈魂自由行動的力量。」
所以，才會在我第一次進入校園的時候，拼了命在你之前找到我，把我送出去。這一句話，唐淺只在心裏想，沒有說出來。
眼見唐淺的聲音停住，馮慧倉皇的神色也平靜下來，她顯得憔悴了許多，佝僂着背，似乎那十幾年的光陰真正回來了。
「是，你說的，沒錯。」她喃喃着。
唐淺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但是，墜樓，還只是這樣的死亡方式，並不足以污染整個風水的核心，馮校長，現在，你需要告訴我們，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
馮慧的臉色越發慘白，她知道，這個問題逃避不了。
而只要回答了這個問題，她必然沒有了任何機會。
「機會只有一次。」唐淺說。
薛禮適時補了句：「馮校長，你要是老實交代，起碼還有可能保住家裡人。」
馮慧身體一僵，目光閃爍，望望唐淺，又看看薛禮，最終定格在一旁的秦朔身上，小男孩的神色平靜如常，波瀾不驚，只是那單純無邪的小臉，那天興奮地抱着她的胳膊，漲紅着臉對她說「馮校長，謝謝您創辦了青鳥小學」的孩子，帶給她的悔意實在太大了。
這種殺千刀的事情，若不是迫不得已，自己也不想去做啊。
可是，可是。
深藍的天空逐漸變淺，8月初，天亮得快，再過一個多小時，就已經大亮了。
沉默持續了大約十幾分鐘，在三人無言的注視下，馮慧終於開口：「秦朔，並沒有在墜樓中死去。」
「傷他的學生叫李浩祥，也是一年級的學生，是我親戚家的孩子。起因也不是霸凌，純粹是午休的時候，秦朔與他起了衝突。因為氣不過，秦朔撞了浩祥的肚子就跑了，浩祥氣不過，要去追他，秦朔想往樓上跑，浩祥就伸手去拽他，沒想到這一拽拽出了事。」
「浩祥當時嚇傻了，而恰巧那時候沒有別人在，只有我和副校長路過那裡。對了，李廣生副校長，就是浩祥的父親，是我表妹的丈夫。當時秦朔的後腦勺已經淌血，看着也沒氣了，我嚇壞了，想趕緊聯繫救護車和警方。可是李廣生攔住了我，讓我不要聲張。」
「他，他說……這件事情是學校的醜聞，如今在評選的關鍵時期，千萬不能出現這種新聞，而且秦朔的狀態肯定也撐不到急救室了，想把這個事件營造成一場在校外的意外。我，我當時也不知道怎麼鬼迷了心竅，就同意了。」
「但是我心裏還是不安啊，就想着我也懂點這方面的東西，而校長室里一直留着建校時留下的青鳥雕塑，那裡是最安全的地方，不會生出邪祟來，我就想說，起碼去給這孩子祈冥福。李廣生也同意了。正好那時候沈校長出差，我就和李廣生到校長室。但沒想到，進入校長室不久，秦朔的狀態竟然好轉了，甚至睜開了眼睛。」
「然……然後，李廣生決定殺了他。」
一個死去的學生，可以用「意外」來處理。
但一個活着的學生，會帶來無限連鎖反應。
活人，比死者更可怕。
馮慧活了大半輩子，經歷太多風雨，自二十多歲摸爬滾打，到成為校長，再到現在的地位，她見過太多人吃人的景象了。
可是那一天，她依舊感覺到了駭怕。是的，她默許了李廣生的決定，眼睜睜地看着李廣生掐死了秦朔。
在秦朔掙扎的時候，馮慧看見那雙上午還閃動着希望和童真的眼神失去神采。
他在死前，仍舊渴望得到救贖。
但看到馮慧的時候，秦朔停止了掙扎。
小男孩心裏剛剛建起來的樓，在不到半天的時間裏轟然倒塌。
掙扎間，秦朔身上仍舊淌着的血濺到了青鳥雕塑上。
